此间茶声

所以智者说,得道之路是困难的

【喻黄】潜别离

×歌词引自河图《云舒》


  婚礼请柬发到喻文州电脑上时宿舍长正坐在他旁边,他摘下耳机,长长的“呦”了一声,伸出手指点了点发件人“黄少天”三个字:


  “这不是你先前送机的那个人嘛,居然都要结婚了——哎文州啊你这什么表情,活像今儿是你老婆再婚似的。”


  喻文州已经把请柬扫过一遍,玩笑似得耸耸肩,打开新界面给请柬是主人回信:“他在大洋彼岸,就算是我老婆再婚,叫我参加也有心无力啊。”


  宿舍长笑了一声,回过头继续指挥团战,期间还透出了几声嘀咕。喻文州就在他“腐朽的资产阶级”声里打下了道喜的第一行字,忽而想起热好的速冻流沙包还没有吃,起身去拿,衣摆便带翻了桌角的水杯——


  玻璃杯骨碌碌滚到边缘,然后在一滩向外漫开的水渍中,“啪”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了。




  喻文州读博的宿舍长自诩情感九段博导,刚开学时生拉着喻文州,挂一颗明晃晃的媒婆痣,八卦他初恋是怎样的。


  “为什么喜欢他?”喻文州把袖子从宿舍长手里扯回来,“水到渠成吧。”


  他后来也想过很多遍自己怎么就喜欢上黄少天了,颠三倒四的把那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回忆咀嚼过许多遍,嚼碎了卡在喉咙里,才发现原来种种只剩下最痛苦最如鲠在喉的东西。


  甜只有一瞬,流星似的,而苦却贯穿始终。最甘美的早湮没于时光中,那些翻箱倒柜的心思,拼都拼不起。


  黄少天是个多么——多么肆意的人。乃至过了这么多年、翻遍了字典,喻文州也只能想到这么个形容词。


  他印象鲜明成烙印,终其一生也抹不平,轮廓倒是逐年淡去,事到如今喻文州只记得黄少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从没少过呼朋唤友。他就像一束光,吸引着趋光的人不断前往,生来就要让全世界的人宠着爱着。


  这到底算人类的劣根性,喻文州未能免俗。当黄少天把半瓶矿泉水从楼上泼在两个小混混头顶时,刺目的阳光在他指间一闪,映出张大孩子似的天真率性的脸,让人一眼难忘——


  黄少天那时居高临下的站在楼上,嬉皮笑脸道:“啊呀,手滑了,真不好意思。”


  他似乎有意无意的向被堵的喻文州看了一眼,于是喻文州挽下准备方便了打架的袖口,朝暴跳如雷的小痞子们一笑:“要不二位换件衣服,下次再解决?”


  跳上自行车扬长而去时喻文州向后一瞥,那少年正弯着眼角目送他远去,身边的哥们儿已经过来搭上了他的肩膀。


  那肩膀瘦削而有力,几如一把将出锋刃的利剑。


 


  知道黄少天的名字都是后话了。


  人与人之间似乎有种玄之又玄的定律,譬如你见到一个过分耀眼的人,眼角就无时无刻不带上一点他的踪影;好像没有预兆的侵略,气势如虹,占据了每一寸领土。


  究竟是潜意识中不自觉的寻找,或者喻文州从不相信的缘分,他不想追究,也没什么意义。


  只是孤岛突然繁花开遍,从此不再万籁俱寂。


  “黄少啊,”郑轩向篮球场上被人簇拥的少年望去,他正大笑着接过身旁队友递过来的水,仰头的瞬间有汗水划过漂亮的脖颈,一直落进领口。“放心吧不会有人找他麻烦的。他一招手一半的男生都跟着走了,除非那俩混混脑子秀逗了……哎,他来了。”


  郑轩跟黄少天是对铺的友谊,这些日子郑轩忙着准备物理竞赛不见人影,黄少天当然要过来打声招呼。


  他一把揽住郑轩脖子,腾出一只手朝喻文州摆了摆。喻文州望着他明亮的眼神,几乎有种沾了同伴的光的感觉——


  这感觉随即被更大的情绪淹没了,喻文州难得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顺着郑轩的语气唤他:“黄少打完了?”


  “刚打完一场,下面的找人替补我好啦,”黄少天指了指球场中间大汗淋漓的队友们,“说好物竞结束请郑轩吃饭的,一起来呗?”


  人家哥们儿聚餐喻文州当然不好意思去,婉拒的话从嘴边漏出半打,他的心才像条倾侧的船,微微向下一沉。


  这心情不知所起,想来和喻文州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知心好友不无关系。可他生性凉薄惯了,总想着一路呼啸而过的朋友终归是人生路上的一场萍水相逢,再者他心里固执的埋着颗见不得人的种子,喻文州不敢把它拿出来晒晒太阳。


  异类、变态、艾滋病——喻文州没勇气堂堂正正推开那扇门。世界容不下一个和别人格格不入的人,就像喻文州也容不下别人指指点点说他是个同性恋,活像个耻辱的标签。


  他说自己还有晚课时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耸到一半,迎面撞入了一个人的手心。


  掌心的温度顺着布料层层叠叠的滚上来,燎原似得沾满了喻文州一条手臂,几乎滚烫,烫的难以忍受,整个人微微一颤。


  黄少天自然的拍上他的肩头,笑得想只餍足的小狐狸:“都算一起经过事的交情了,连顿饭都不肯一起吃?喻大学霸真是好难请出山啊……”


  喻文州被那声“喻大学霸”砸了个兵败如山倒,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黄少天是真想请他一起吃饭。


  大概这也是黄少天讨喜最大的原因——他说的笑的都不掺半点水分,在弯弯绕绕的交往礼仪之间,能捧着一颗赤诚的心跳出一段华尔兹。他向前迈了一步,打破冰面。


  而喻文州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那岂止是一步,那是天堑般的距离。即使他遍体鳞伤的爬完剩下那九十九级台阶,原来黄少天依然能够任性的把那一步收回。不公平,也残忍的撕心裂肺。


  后来他问过黄少天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一起吃过很多顿饭了。


  喻文州把热气腾腾的流沙包往黄少天跟前推了推,黄少天嚷了好几天说要吃粤菜,两个人推了一堆事情才难得能出来下馆子。


  黄少天被金黄色的糖砂烫得嘶嘶吸气,十分艰难的说:“你……竞赛榜单制霸嘛,姓还那么少见,谁会记不得啊?”


  “慢点吃,”喻文州体贴的把凉水放在他手边,“又没人和你抢。”


  “近来倒不见你上竞赛了,看不着你的名字总觉得便宜了那帮战五渣。”黄少天含了一口水鼓在腮边,忽而想起这件事,颇为奇怪。


  他深知喻文州是个多么标准的三好学生,起初他约喻文州吃饭时还用这个当作托辞。最近倒是清闲了不少,如果不是成绩单上还挂着喻文州到大名,他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耽搁了学霸刷题。


  他一向秉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再亲昵的关系也不能挡了路。


  黄少天不小心在流沙包上戳出两个洞来,金黄色的馅流了一盘子。他手忙脚乱的把那只多灾多难的小点心竖起来,这才发觉喻文州自进来伊始就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


  喻文州抄了一旁的豉汁凤爪放在碗里,轻轻弯了弯眼角:“是我自己这么想的,我想转到法系。”


  少说也差了个马里亚纳大海沟。


  黄少天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就是一句卧槽,费劲力气才把几欲决堤的劝解憋回肚里,闷闷吃了会儿饭,才再度开口道:“怎么突然想转系?”


  他的反应还算平静,喻文州稍稍安下心来。


  这倒也不是心血来潮,更谈不上什么有恃无恐——喻文州明白这中间的困难有多少,也知道别人会说自己有多想不开。可这充其量只是人生路上一个妄想照进现实的机会,他想要,便抓住。


  黄少天听完难得词穷,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才凑足几句听起来还算场面的话:“为了自己的目标去追逐当然也没什么不好,大概是我这人胸无大志,说太多也没什么资格,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问过喻文州怎么老也不叫几个朋友,喻文州当时怎么回答的?


  ……终归是一场萍水相逢而已。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再担心,都不如喻文州自己的意见坚如磐石。可那点说不出又咽不下的话如鲠在喉了半天,他垂下头瞥见喻文州推到自己面前的一整盘流沙包,心脏重重一跳。


  想起来了,喻文州还说过,但你是不一样的。


  “只是我知道有些话作为朋友是不该说的,大概也不是你想听的——可你以后要怎么办?你熬夜点灯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一群的努力你随便就不要了,我真的……”


  黄少天连珠炮弹似的说了一大堆,浅浅吸了口气。“我就是替你不甘心。”


  可喻文州没再说什么。他向黄少天露出一个温风和雨的笑容,然后叫服务员撤去空盘子。


  “少天,”他说,“谢谢。”




  喻文州有时会冷不丁的想起他对黄少天说的这两个字来。中国人的礼仪用语少说也有一打,郑重其事说出来总会有种古怪的氛围。


  绕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重了——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话,那些就此开始的千头万绪。


  他终于没告诉黄少天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转系,说起来伏笔埋了一千里,如果一个家庭上上下下都在某一行里摸爬滚打,那么他们寄予厚望的下一代往往就不愿意子承父业了。


  凑巧刚要入睡学校就给他送来了枕头,喻文州在档案上签字的那一刻,心里突兀的冒出了一个声音。


  “真不后悔?”


  然后他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老师点点头交了表,推开教导处的门,黄少天正抱着篮球在外面等他。


  喻文州自此再没问过一句自己后不后悔,最累的时候他就抱着大部头往图书馆里囫囵睡一觉,有时候醒来时黄少天就在身边边挠头边写代数,有时候桌角放了杯奶茶,下面还压着黄少天留给他的便签。


  他端着烫手的奶茶想,黄少天还不知道自己不喜欢甜的。


  可他已经把黄少天的口味摸了个七七八八,连偏爱哪家的流沙包都牢牢记在心里,好像那生来就是自己的,时间久了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想吃还是心里那个人想吃。


  喻文州把大部头塞回书架上时忽然看到一旁的海贼王单行本,大概是黄少天杀时间时放在这里的。于是他鬼使神差的抽了出来,书脊硌疼了他的掌心。


  他做贼似的靠在书架后边,手指抚过封皮,想着一个小时以前,这里曾残留着黄少天的体温。


  滚烫而温吞,炽热而缱绻。


  喻文州小心翼翼的收集着那些弥散在空气中的温度,虔诚的像信徒追寻神踏过的庙宇。


  另一只手上奶茶温度依旧滚烫,衬得漫画书格外凉,连一丝逾越的想法都没给人留。


  喻文州把书翻了个遍,几乎把每一格画都印在了脑子里,然后听到日头偏西中图书馆闭门的声音,才仔细的把书放回原处,就像未曾有人碰过。


  手机响了一声,黄少天叫唤着要吃晚饭,喻文州心虚的回了他一个“马上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但他依然像个觊觎着珍宝的小偷,不停拾起黄少天看过的每一本书,拨开书本看到黄少天垂眸寻觅的模样,连映出小小扇形阴影的眼睫都数的清。


  喻文州隐秘而快乐的想,我不奢求回应。就这么看着黄少天,我乐意。


  这种想法是多么自欺欺人——哪有那么多无私奉献,又哪有那么多画地为牢呢?


  人对于喜欢的人、喜欢的物,怎么可能就真的一点贪念都没有呢?


  他只是个掩耳盗铃的人,正因为知道太遥远,才一遍遍对自己说不想要。


  直到黄少天把新选好的课程表给他看,指了指最顶头的金融,得意洋洋的说:“金融太抢手了,我卡点才选上的——下面咱俩就能同上一门课了,一块吃饭,省的天天跑来跑去的。”


  黄少天是个十足的行动派,隔天就出现在喻文州右手边靠窗的位子。


  彼时正是初春,三月的风最让人舒心,黄少天又是个一天到晚闲不住的,于是打开了窗户,那风就顺着雪白的窗帘钻进教室里。


  纯白的窗帘卷住喻文州的视线,把一教室的人都阻隔在外面,温柔而缠绵的笼罩住他和他喜欢的少年。耳边只有布料的沙沙声,一瞬间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了两个人。


  讲台上老教授兀自在喋喋不休,而喻文州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去捉黄少天的手——没捉到,那少年正试着把水笔支在嘴唇上,被热水烫的通红的唇瓣撅成一枚车厘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郑轩以前开玩笑说,这教授讲课能让人死去活来——睡死过去,然后茫然的醒来。黄少天主修和金融没多大关系,纯属来混学分,很快趴在桌上睡过去了。乃至下课铃响起,都没把他从梦中叫醒。


  喻文州也没叫他。他只听见对方呼吸绵长,窗帘又轻飘飘的扬起,眼中骤然撞进对方轻颤的睫毛,浅浅一片,勾去了脑中千万思绪。


  他鬼使神差的扭过头去,在黄少天嘴角,落下了轻飘飘一个吻。


  那个是个轻如鸿毛的吻。


  喻文州脑袋嗡的一声,耳畔回荡着心脏的巨震,小心翼翼的退开,向空荡荡的教室里环顾一眼,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视线转了一圈回到黄少天身上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咂摸出点梦似得不真实来。


  他想,我吻他了。可我也只敢在这时候吻他。


  他浑浑噩噩又快乐无比,这飘摇的心绪还未在血液中弥散,低头的一个瞬间,一块巨石就在理智里轰隆一声归了位。


  喻文州看见黄少天的手指是紧攥在笔记本上的,攥得很紧,连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上课做好的笔记稀里哗啦洒了一地,喻文州来不及捡。他飞快的越过座位夺门而出,强迫症似得感觉背后始终有一道视线,芒刺在背。


  喻文州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再理性不过的人,而最可笑也最讽刺的是他自己甚至连一塌糊涂的欢喜都没反过味来,就狼狈的逃跑了。


  把心脏一寸寸剖开,他居然还抱有一丝丝侥幸。


  他心惊肉跳的走在悬崖边上,不敢想悬而未决的处刑,会不会把他推往粉身碎骨之地。


  路过篮球场时一个同学叫住他说社团要实地考察,两三天才能回来。喻文州不无苦涩的想,这倒该是谢天谢地了,一切都在劝他当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或许两三天后他能想出个圆满的对策,或许他不能。


  他没想到黄少天会来主动找他。


  黄少天敲开他宿舍大门时喻文州正在收拾行李。他一贯整洁,宿舍人又不在,几乎生出几分无处躲藏的空荡。


  喻文州就站在这片空荡中,面对怀里抱着一叠笔记本、没什么表情的黄少天,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你笔记本掉了,”黄少天说,“你忘了拿。”


  喻文州让开门示意他进来,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谢谢——我正要收拾东西出门,过几天回来。进来坐坐?”


  “不用了,”黄少天淡淡道,“我知道。”


  喻文州接过笔记本的手指不易觉察的蜷缩起来。黄少天和他形影不离,天天捧着一腔热情和真诚,以至于他都忘了黄少天还有这么一语双关、针针见血的一面。


  黄少天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他多会说话,处理起问题来又有多少种方法——可喻文州宁愿他冲上来打自己一拳,也别只站在门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抛开种种污秽与狎呢,黄少天心里也许是真的他的,而当时那一吻间把熟睡的假象维持下去,只是他给喻文州留的最后几步台阶。


  可假象永远是假象,打碎了,就再也圆不回来了。


  喻文州看得见他给自己留足的那几步路,而他不合时宜的想,如果他真的顺着走到了底,他就一辈子都是个逃兵。


  喻文州苦笑了一下,也不管黄少天进不进来,兀自伸长了腿这电脑桌前坐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是桌角一个玻璃杯,还是他陪黄少天逛宜家时凑一对买的,黄少天边结账边故作长吁短叹的说,两个没有女朋友的大男人就将就将就吧,可惜了杯子上没有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只有个宜家的logo。


  他那时在想什么来着?似乎是笃定了两个人要用这对杯子到老,有恃无恐。


  只是没这个机会了。


  玻璃杯在灯下折出一层温润的光,喻文州一寸一寸看过去,几乎要把每一块玻璃上的纹路都印在脑子里。他很慢很慢的开口:“对不起”。


  黄少天的目光如有实质,直愣愣插在他背上。“只是出门个两三天,保持点距离而已,有什么对不起我,以后就做我真心哥们儿好好对我,做牛做马,要奶茶不给咖啡,听见没有?”


  “别这样,少天。”喻文州颓然地仰了仰头,眯眼望着灯光。“你那么聪明,肯定也明白,情难自已。”


  身后一声门板撞上墙壁的巨响,黄少天台手按住门板,终于没压抑住怒气。“可我他妈的不想要情难自已!”


  “喻文州你平时多会来事,为什么非逼我摊开了说呢?你想听到什么?我骂你,我甩开你,我亲口告诉你,我想要留下喻文州却不想要他当我的爱人?”


  喻文州微微垂下眼帘。“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你的粉饰下卑鄙过活的。”


  “你想光明正大,就逼我说出来我那点龌龊心思,所以就高兴了是吗?”黄少天吸了口气,似乎抑制住了自己的失态,勉强压低了音调。“我知道我很卑鄙,好,这回主动权交到你手上,你来选吧。”


  喻文州没有回答。他背对着黄少天,也看不见黄少天的表情,只是觉得一阵悲哀潮水似地漫过胸口,他胸闷气短,近乎绝望的想,我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选择永远在黄少天身边当个朋友,最近不过知己好友,他对这痛处偏偏甘之如饴。他做不到远离黄少天,做不到,因为伤己又伤人。


  他无路可走。


  喻文州很长很长的叹了口气,他很累了,几乎连抬一个头的力气都用尽了。他想得体的笑一笑,可嘴角重逾千斤,怎么也提不起来。


  “黄少…… 等我回来请你吃大餐,感谢你送书之恩。”


 


  最得意忘形时,喻文州想,他不奢求黄少天。最走投无路时,喻文州想,他也可以收回越界的脚,安安静静的当个朋友。


  他只想一直看着黄少天,陪他走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此卑微,几如乞怜。


  喻文州肖想日子还能这么过下去,他不认为时间能把感情冲淡到了无痕迹,可他至少也能无怨无悔做到个不贪求。


  黄少天就真的把这一页翻过去了。电话该打打,短信该发发,喻文州一句句回复着,忽然觉得无比讽刺,他倒真在黄少天心里谋得了一席之地,可终究也只是一席之地。


  他说想看电影,喻文州回复,好,陪你。


  他说想吃火锅,喻文州回复,好,陪你。


  碰巧同社一个平日和喻文州关系还不错的哥们儿刚刚失恋,捧着张好人卡在喻文州旁边车座里喝的烂醉如泥。喻文州一边听他念叨女朋友和他分手的全过程,一边望向窗外,下了点淅淅沥沥的小雨,透过雨幕,勉强能看见路过的人群。


  快到学校门口,喻文州下意识向他和黄少天常常一起吃的粤菜馆子看去。下雨也挡不住客流,有客人捧着打包好的流沙包走出来,和一旁的女孩子说说笑笑地撑起了一把伞,雨点打在伞上,散出一片好看的水花。


  喻文州忽然脑中一片空白。


  初见黄少天,他觉得那少年身上有光,远远在人群中就能牵引起他的视线,一眼看过去,就再也忘不了了。


  到如今这光依旧牵着他,黄少天和女孩儿共撑着一把伞走进雨幕里,就好像喻文州曾经也和他一起走出这家小饭店。


  当时他抹去黄少天嘴角的糖砂,笑说,这么喜欢呀?


  汽车很快闪过的人群,一旁的哥们儿突然哽住,继而嚎啕大哭。


  “她说她对我只是朋友的感情,凭什么,凭什么我那么喜欢,她却不喜欢我……”


  喻文州迅速低下头去,嘴里一股铁锈气味漫上来,丧钟似的问他,凭什么我这么喜欢他啊?


  他终于没能做到无欲无求,也终于发现了,原来痴心妄想是写进骨子里的劣根性,忘不掉的。


  宁为玉碎。




  于是那玻璃杯碎片撒了一地,喻文州拿一个有点凉了的流沙包放进嘴里,打扫碎片的间隙,抽空对回绝的邮件点下了发送。


  宿舍长被杯子摔碎的动静吓了一跳,扯下耳机问他怎么啦。


  “不小心而已,扫干净就好了。”喻文州说。


  “你那杯子用了那么多年,是该换了。”宿舍长撇撇嘴,听见队友喊要团灭了,于是慌慌忙忙的又投入boss战里去。


  喻文州咬开流沙包,放的时间太久,馅都有点凝固起来。他平静的吃完最后一口,腾出手把余下的碎片从桌下捡出来。


  忽暗的灯光下,那上面隐隐显出一个宜家的logo来,浅浅的一小片,不再灯下打量几乎看不出来。


  喻文州出神地看着它,玻璃划破了他的掌心,血珠冒出来,他想把它扔进垃圾箱里,带着logo的玻璃片却像长在他手里一样,怎么也丢不下去。


  他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黄少天的模样,


  黄少天出国是早就确定了的,喻文州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他某天早上突兀的收到一条标了时间和登机口的短信时,他还是短暂的弄

愣了会儿神。


  法院大四实习期间喻文州搬出了学校,断断续续回了几次黄少天的聚餐提议后,就这么有始无终的悬在了半空。


  黄少天没再问过他什么,大概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接受,庸人自扰。


  渐行渐远的日子里,喻文州连食堂都没敢去过。他反正知道黄少天无处不在,身边朋友换了一场又一场,总不缺能嘻嘻哈哈的人,而他也不过其中之一,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了无痕迹。


  喻文州抱着手机开上新买的车去了机场。时值秋雨时节,机场外朦朦胧胧,喻文州在登机口楼上一层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黄少天就和他的家人们拉着大包小包出现了。


  黄少天一直是个宝贝,喻文州看见他母亲哭哭啼啼的抱紧儿子的头,看见他父亲凝望着停机坪,一根又一根抽着烟,看见他一圈朋友都红了眼眶,喊着黄少苟富贵毋相忘。


  黄少天一一应了,向登机口一步一步走过去,一路顺利地过了关口,然后在身影消失前的那一刹那回过了头。


   他寻找什么似的四下环视了一圈,终于没能找到,略一顿脚步,又继续向前走下去了。


  那个身影不可挽回地消失在转角处,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何时归来。


  喻文州不知道他还回不回来,正如他不知道黄少天心里到底有没有对他存在过一丝感情,不知道多年以后黄少天听说他未曾再牵过另一个人的手,于是咬咬牙,狠下心送来了这封婚礼请柬。


  人声淡去,他望着飞机起飞,恍惚想,好像忘了说一声再见。


  而耳机里的歌走到了尾声。




  “这世间种种不告而去,”


  “即是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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